我认识你吗？

林景云醒了，但是他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。

【资料图】

距离那一天，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。

那天，他刚上到二楼走廊，走了没几步，就感到整个楼都在颤动。他还来不及做太多反应，就脚下一空，直接落在了一块不大但还算柔软的地方。

地震了！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，早知道就不应该来这个鬼地方！

这是一所城镇的小学，虽然不像乡村那样简陋，但学生少，工资低，也没什么师资原来留下来。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是像他这样，从大城市过来的短期志愿者或实习生。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，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“支教梦”，但他想去的那家企业非常看重志愿者经历，尤其是与慈善相关的。他了解到这里的条件比乡村好，工作也轻松，便在室友的推荐下，申请了这里。

这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，幸运的是虽然整个教学楼都塌了，但没有学生遇难。不幸的是，林景云被埋在了废墟里面。

他的身下是一楼教室里不知道哪个学生的坐垫，第一时间帮他缓解了冲击，但他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像震开花了一样。他的头上方是一个断裂的三角形屋顶，算是给他撑开了一点空间。他倒是没有被砸到，可是，他尝试了之后发现完全动不了，只有右手边的一点缝隙能看到光。

他大喊救命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附近，或者有救援队能来找到他。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，这么小的地方，不会这么快就有救援队的，还是要保留体力，尽量拖延生存的时间。

“有人在旁边对不对？”

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那个缝隙传过来，林景云意识到有人跟他一样被埋在这里了，他赶紧回答。

是命运吗？两个毫不相识的人，为了让对方保持清醒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林景云知道了对方叫李海，是来面试老师的。

后来都说了什么，林景云也记不清了，好像就是什么话题都随便聊了一些。再后来，李海从那个缝隙，给他硬塞了一瓶水进来。林景云惊喜极了，问李海那他怎么办，李海就说他还有。

林景云获救后算过，他被埋的时间并不长，也就三个多小时。可是，李海没了……

林景云被救援队救出来之后，立马就告知了李海的位置，救援队没有在那地方发现生命特征，但还是挖了，最后只挖到了李海的遗体，死因是失血过多。李海被废墟中的尖锐物刺伤了脏器，尽管如此，他还是硬撑了很久，直到他觉得撑不下去，把手里唯一的一瓶水给了林景云。

老校长埋得浅，是第一个被救出来的，然后是一个负责打扫的大姐，再然后是林景云，剩下的人当时都不在这简陋的二层小楼里。

死的人，只有与这所学校毫无关系的李海。

林景云后来有偷偷去查他被埋葬的地方，去了他的灵堂。照片上的李海，年轻、帅气、意气风发，可是还没来得及绽放。

林景云有接受心理辅导，但他知道，其实自己是抗拒的，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一瓶水被塞进缝隙的那一幕。他每晚的梦，都是李海的声音。

林景云抬起胳膊压在额头上，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滴落。

“当山河破碎大风飘絮我陪你……”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，林景云摸索着床头上的蓝牙耳机，闭着眼接起来：“喂？”

“你还没睡醒啊？”是林景云的室友陈泽洋打来的，“你可别忘了今天去校长那取下个月值班表啊。”

林景云皱了皱眉，自从经历那件事之后，陈泽洋就不会用这种语气给他打电话了。因为当时是他在去过这所学校后，将林景云推荐给了学校接替他，他觉得林景云后来遇到地震，他多少要负一点责任。更何况……地震过后学校就停课了，他早就提前完成实习回来了，取值班表又是什么？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陈泽洋才是更惊讶的那个，“喂，我说，你平时偷懒翘班就算了，这是直接跟校长打交道的工作，那可是给你写实习评价的人，你可得端正你的态度。你是我推荐过去的人，要是你做的不好，校长会觉得我眼光有问题的！”

这段话！林景云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，一个月前的那天，陈泽洋就是这样一早打电话给他，然后说了刚刚那段话！林景云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，发现自己根本没在家里，而是在学校安排的宿舍！

这是怎么回事？林景云拿过手机，上面的时间显示的，正是地震那天！

所以……他现在是重生了？

这是不是意味着，他有机会，救回李海？

“知道了。”林景云敷衍地回了陈泽洋一句，就跳下床来穿衣服。他要早一点赶到学校，守株待兔，把所有人带离，绝对不能让被埋的事情再次发生！

当林景云在同一天再一次跑到二楼走廊时，离地震还有半个小时。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，慌忙地继续往前，就在同时，他意识到有人和他擦肩而过。他停下脚步，还没来得及转头，嘴就比他的思维先反应过来：“李海？”

林景云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影视作品中的慢动作镜头完全不是夸张，他现在就觉得自己转个身都经过了5分钟一样。

听到他的名字，对方也进入了慢动作模式。这次林景云终于见到了那张脸，比冰冷的照片生动，比他的声音冷峻，却在下一秒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：“我认识你吗？”

和李海擦肩而过的记忆不曾出现在林景云的脑海里，但这足以解释李海会和他被埋在相近地点的原因。林景云再一次看了看手机，他和李海，提前25分钟见面了。

被李海那么一问，林景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，总不能说，你上辈子认识我吧？还好林景云突然想起来李海跟他说过他来到这里的目的：“你……是不是来面试的？”

李海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：“哦，是的，我来面试。”

“那就对了，校长让我带你去他办公室。”林景云说谎都不打草稿，这样也好，可以同时救出李海和校长。

两个人在前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，遇上了负责打扫的秦大姐，林景云赶紧跟她说：“秦大姐，校长说今天都没有学生，就不用打扫了，赶紧回家给孩子做饭吧！”秦大姐一听，乐得高兴，放好扫把就走了。

林景云松了口气，继续带着李海往校长室走。站在前面的林景云敲了门，校长招呼他：“小林来了？来取值班表吧？来来来，早就准备好了。诶？你是来面试的李老师？欢迎欢迎，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有你这么优秀的老师来应聘真的不容易，我们啊，给不了那么多钱……”

林景云心里想，这老校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，这么一说谁还愿意干啊？没想到李海下一句就是：“没关系校长，我来之前也有所了解，这边的薪资我可以接受的，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了解呢吗？”

老校长大笑起来：“你的简历我看了，我非常满意，只要你肯留下来，我就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了哈哈哈。”两个人又对未来的学校发展聊了一会，林景云看了看手机，还有10分钟，老校长动作慢，得赶紧撤出去才行。

“那个，校长！”林景云故意大声，说话震耳欲聋的，“您看您和李老师一拍即合，不如趁着今天天气好给他介绍一下咱们学校。先去操场，咱们看一看整个教学楼的分配吧？”

老校长还没回答，李海也说：“我觉得可以，校长，我想尽快了解一下咱们学校的整体情况，尽早投入教学状态。”

校长一看新来的老师这么积极，便也答应着，三个人一同下楼梯。林景云扶着杵着拐杖的校长，李海在他们身后。下楼的时候林景云因为害怕地震突然开始，有点腿软，脚滑了一下，差点没摔倒，李海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胳膊，他才没事。

他回头看了眼，李海又露出那个微笑。林景云回过头去，就红了眼眶。重生前，李海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，把仅有的一瓶水留给了从未谋面的自己。

三个人到了操场，校长开始指着每一扇窗户说明它是什么教室，有多少学生。林景云焦急地看手机，还有2分钟。他去看李海，对方似乎也听得心不在焉。

30秒……10秒……林景云开始下意识地把老校长和李海往后拉，手心早就被汗水浸得湿透。5 4 3 2 1……

无事发生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李海都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学校的原因，预想中的地震并没有到来。

林景云彻底松了一口气，一屁股坐在了操场上。

“小林这是怎么了？”老校长还以为他要不行了。

“没事没事，我就是突然有点中暑。”林景云找了个借口，但他不放心，于是又陪着两个人在学校呆了好一会，直到校长说累了要回家。

李海把校长送上儿子的车，回头就看到还在原地没有走的林景云。而接触到李海的目光，林景云才意识到，这一天终于要结束了，也许这次，真的没事了。

李海走近他，从包里掏出一瓶水：“你刚才不是说有点中暑？这瓶水给你喝吧，还没开封的。”

林景云心跳直奔130：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还有。”

说谎！林景云接过水，连告别语都没说就跑回学校旁边的宿舍，关上自己的房门哇哇大哭，哭得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根本止不住。

林景云想：李海，既然我有机会重新认识你，那这次可不可以换我来守护你？

第二天，李海就搬进了员工宿舍，开始跟林景云过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。林景云像个小跟班一样，动不动就出现在了李海身边。李海也乐此不疲，从来不会觉得不高兴或不耐烦。在外人看来压根无法理解，为什么两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立马就可以变得形影不离。

“你要当助教？”陈泽洋听到林景云在电话里跟他说这话的时候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是啊，我又不是师范类的学生，也没毕业，当不了老师，只能做点行政和总务；但是校长把李海一个人当五个人用，他哪忙得过来啊？我就只能当助教，帮帮他了。”

陈泽洋知道以林景云的家境，肯定不是因为助教比实习生每月多的那么几百块钱的补助。最近这段时间，林景云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可能：“你……不会是为了那个李海吧？”

林景云脸一红：“说什么呢？”

“别不承认啊，你跟我通话的时候，80%的话题都没离开那个李海。上个月还特意申请把实习期延期一个月。你原来不是老早就念叨着要快点回来的吗？这下可好，认识一个李海，又延期又当助教的，你不会是，喜欢他吧？”

“你，别，别胡说！”林景云心虚到直接口吃。

“是不是胡说，你心里清楚！我提醒你，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，你不妨可以约约他，试探一下他对你是不是也有意，不然等你走了，我怕你后悔都来不及！”

陈泽洋的话像在林景云心里扎了根，可他偏偏纠结，害怕李海发现了他的小心思，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了。直到情人节当天，下午放了学，林景云看到李海刚送走学生，就有一位5天前刚来的女老师走到他身边搭话。女老师跟李海一样，不计较薪资多少，一心为教育做贡献，果然，他们才是同一类人吧？

“林林！”林景云发呆的工夫，李海已经送走了女老师，走到了他身边，“愣着干嘛，我带你出去吃饭啊？”

学校有食堂，通常他们说“出去”，就是代表不在食堂吃的意思。

“可今天是……”情人节啊……

“今天什么？”李海追问，林景云摇了摇头，最终还是不忍戳破自己的梦。

就算是情人节，在这种乡镇，你也别指望能吃什么浪漫西餐。李海带着林景云去了离学校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干净小餐馆，点了几道家常菜，都是林景云平时喜欢吃的口味。林景云有些开心，也许他们平时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，李海也是有关注到他的。

“别发呆啊，多吃点，”李海忙着给林景云夹菜，“你还小，还有机会长长个。”

“说什么呢？！”林景云故意埋怨，去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朵。

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，倒也气氛甚佳，这让林景云更加确定，李海并没有考虑当天是什么日子，只是想带他出来改善一下伙食。吃完饭，两个人沿着这个小镇的小河边上散步，一抹夕阳的橙黄色涂满了两个人的影子。

“我，看见阳老师了，她刚才找你，有事？”

“哦，她约我吃饭，今天不是情人节嘛。”李海像说“今天不是星期五嘛”一样简单。

林景云惊得抬头看他，差点没把自己脖子扭到抽筋：“你知道？那，你怎么不跟她去？”

林景云急于想求证什么，心跳得快极了。

他感觉到李海的大手牵住了自己，还特意，十指相扣。

李海没有看他，自然地说：“情人节，当然要跟喜欢的人一起过啊。我想跟你一起过，只想跟你一起过。”

林景云扁扁嘴，明明说好了，这次换他来守护李海，可为什么，连告白这种事，都还是李海先做了？李海永远是那个，能轻易融化林景云的，善良的人。

李海帮林景云擦掉一颗没来得及掉落的泪：“其实，我认识你。”

“嗯？”林景云用满是鼻音的单字来传达他的疑惑，红红的鼻头萌得李海心都碎了。他把林景云整个拥在怀里：“地震……我都记得……也记得你的名字……只是，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，所以，我想早点去学校找你。见到你的那天，你叫我的名字，我问你，我认识你吗？其实，我是在问我自己，是不是你？”

林景云终于忍不住泪崩，原来，李海也全都记得，所以才会跟他一起把老校长带出教学楼，给他一瓶水，还对他无微不至。

那天晚上，他们第一次没有回宿舍，而是在外面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。比起发泄隐藏的性欲，更像是两个人一起完成一段上辈子的缘分。

“我的样子，会不会让你觉得失望？”事后，林景云靠在李海宽厚的肩膀上，做着各种情侣都会做的无聊事——确认对方有多爱自己。

“怎么会？”李海把林景云的下巴抬起来，温柔地吻了一下，“你明明很好看。”

Not bad，林景云给这个回答打了个分数。

“可是，我们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，就因为那场地震，而命中注定要在重生后爱上对方吗？”

李海摇摇头：“地震只是让我们相识，我们会爱上对方，只是因为对方是对方而已。你不是说，在你重生遇到我之前，已经看过我的照片了吗？可是你也没有因此而爱上我，不是吗？”

这倒是，那时候的林景云，对李海就只有愧疚而已，真要说爱上，大概还是他们重新认识，在一起相处之后的事。

“再过半个月，我就要回去了。”林景云悲伤地说，他并不想刚刚跟心意相通的人恋爱，就要面临分离。

“回去也好，冷静地思考一下你想做什么，能做什么，怎么做。你的未来一定会前途光明，”林景云很难过，李海这话说得好像，他的未来里不会有李海一般，可他没想到李海下一句竟然转了话头，“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……其实，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。从前是条件不允许，现在时间和经济都比较自由了，才能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
“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做老师啊？”

“我也是这种地方出来的。我觉得这里的孩子，最淳朴，最渴望知识，好的老师不一定能让他们飞黄腾达，那必然会有更好的发展。教育，要从最底层做起……”李海低头看了看林景云懵懵懂懂的眼神，“总之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小小的梦想，重来一回，我也算是实现了。现在，想实现另一个梦……你，愿意等我吗？我答应你，不会很久……”

林景云亲了亲李海的侧脸：“我差点就等了你一辈子，还怕这一年半载的吗？”

林景云承认，他有很多地方不懂，也许是他还太小，也许他并没有像李海那样胸怀大志。但他很乖，剩下的半个月他继续留在李海身边做助教，帮他处理各种学生的大小事，晚上再在宿舍享受一些别人不知的甜蜜时光，小日子也算过得悠然自得。

一年后的某一天，林景云被陈泽洋的一通电话吵醒：“你今天面试，可千万别忘了！”他匆匆忙忙地带上自己的资料，穿上若有其事的正装前往他心仪的公司。

“李总好！”“李总好！”伴随着一阵问好声，李海进入到公司大堂。林景云好奇地转头去看，李海的脸就越来越靠近。

“李海？！”他回来了？前两天通话的时候怎么没说？还有，李总又是怎么回事？

李海看到林景云的瞬间，愣了一下，然后露出标志性的微笑：“我认识你吗？”

林景云一肚子气地边大步走到他面前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“你必须认识”，接着就拉着李海的领带，和他激吻在了一起。

当着一大堆公司员工的面，所谓的李总非但没有推开林景云，反而轻轻地抱住了他，让他的身体可以在自己的怀抱中，不再僵硬。

结束了一个漫长的吻，李海微笑着对林景云说：“嗯，我认识你。”

（完）